5.12
大柴湖逐渐没入身后的夜色,而前路仍是漫漫长夜。
找不到长顺,放空的板车似乎压着千斤砖石,伍老大总是迈不开步子。河南长顺律师他要忍受老邵的唠叨,来回走几十里路,忙活一整天,原本想着能够挣点油盐钱,却是两手空空。
他们不知道,我就在他们的后面慢慢跟着,看着他们灰心丧气,比我还难受,还狼狈。
还没走到曾集地界,长发就喊着腿疼,脚底板疼,脱了布鞋,磕鞋底的泥土,揉脚底,落在最后。老邵说:
你爷儿俩?磨蹭了,老娘先走了。眼不见,心不烦。都是没成色,连个书包也看不住河南长顺律师!
她好像不再担心长顺,只是想着那卖甘蔗的钱。我看见她挪动小脚,小碎步往前走,很快就把伍老大和长发甩在后面。
大伯!我跑不动了,我坐车!
长发急了,抬腿要往板车上爬。伍老大噘他:
你想得美!老子空车也不想拉,还拉你!
长发噘着嘴:
就怨长顺哥了!不吭声把钱拿跑了,奶奶生气,连我也埋怨!
伍老大说:
你给我说说,你知道不知道长顺去哪儿了河南长顺律师?我看见你俩在大柴湖街上转过一圈。
长发说:
我会知道?就是转到汽车站的时候,我听长顺哥说,这儿有班车通淅川哩!
伍老大哎呀一声:
我就说嘛,你肯定知道的。你刚才咋不说?
我也不确定。他又没给我说他要回淅川!
伍老大直跺脚:
那咋办哩?走这么远了,咱爷儿俩也没力气再折回去了。估计这货就在镇子外猫着,等咱们走了,他明儿早买票就跑了!
长发说:
那咱们明儿上午到荆沙县城截住他!
伍老大说:
还截个啥?大柴湖的车就不走荆沙,直接往丹江口去。你回去可白给你奶奶说这个事儿,就说没找到,就说长顺跑丢了。
长发还嘟囔:
我奶奶会信?早知道,我也跟着他回淅川了!
听到他俩的对话,我才明白,长顺不是一般的坏货。至于长顺到底回没回淅川,我也拿不准。更不知道,他回去干什么。直到我回到何家岗子后,长发有一天来竹林里找我。
我不认为长发能够确定我在竹林里,他也许认为我还在甘蔗地里受难,还在大柴湖一带逛游呢。长顺不在,他少了个玩伴,也一定很无聊。
看见他背着书包走进竹林,我立马溜出树洞,藏身在厚厚的竹叶下面,准备吓他一跳,谁让他把我抛弃了呢。你不仁,休怪我不义。
看见长发往大香樟树跟前来,我仍然一动不动。就在他探头往树洞里张望的时候,我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,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。长发双脚乱跳,大叫:
啊!啊呀!蛇,蛇!
我赶紧从他的裤腰里拱出来,嘶嘶叫着。长发低头看到我的模样,半晌不敢动:
小布?你是小布!
嘶嘶,嘶嘶。我是小布,我就是你抛弃的小布啊!
你吓死我了!你咋回来的?
嘶嘶。只要你们能回来,我也能回来。他哪里知道,我根本就没在甘蔗地里停留,一直跟着他们,又从大柴湖一路跟回来。长发顺着香樟树出溜下来,坐到地上。我爬到他脚面上,感觉还冰凉冰凉的。我抬起头,他像过去一样,伸手来摸我的脑袋,手心里全是汗水。
看样子,长发被我吓得不轻。我禁不住心花怒放,腾起身子,攀到他肩膀上,又沿着肩膀爬到他头上,再沿着他的额头、鼻梁一路爬下来,在他的脚下盘成半圆,竖起上半身,摇头晃脑地看着他。
长发惊魂未定,扬起手要打我:
你满意了吧?
我点点头。长发把手放下来,捡起一根竹枝在地上乱画。我看见他画的是我的样子,但是画技太差,只能看出个轮廓。他画完了,拿竹枝狠狠地戳地上的“我”:
你瞅瞅,你现在的样子,脏兮兮的,以后可白乱跑了!
我张嘴咬住他手里的竹枝。长发说:
好了,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。就是想打你,也不一定有机会呢。
我扬起头,瞪大小眼睛看着他。
大伯要回河南去找长顺哥,奶奶要他把我顺路送回去哩!
我摇摇头。
小兰姐托人捎信说,长顺回到河南,就住在小兰姐家,也不干活,总是睡大觉。睡够了,就过江去张营。一开始,小兰姐不知道他去张营干啥,后来听说是去找小云,想把小云带走。小云当然不愿意跟他走,人家还有马娃,只是在监狱里住着。跟一个小自己十来岁的中学生跑啥哩。还有那个老牛,我给你说过,他也和小云相好,看见长顺一次打一次,还叫村里其他人跟防贼似的防着他。小兰姐怕长顺出事,就捎信来了。
长发说得嘴角流沫,我也听不大明白。他从我嘴里抢过竹枝,又在地上画,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河,画了俩抱着的小人:
你看,这是丹江,这个是长顺,这个是小云。
我可分辨不出来谁是谁,但也只好点头。他又画了一个小人,个子略高些:
这个是老牛。
我摇摇头,他又添了几块石头,一条鱼:
打石头的老牛,捕鱼的老牛!
我又摇摇头,他在老牛的手上画了一块石头,在长顺的头上画了一个包:
老牛打长顺,长顺受伤了。
我点点头。长发笑了一下,又叹气:
明白了吧?所以大伯要回河南去找长顺,怕他再惹祸。我弄不好也得走,以后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了。
我搞不懂人们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表情,有那么多的想法。我也有想法,但是很简单,那就是吃,交尾。看样子,交尾是不行了,吃还少不了。
黄昏后,我潜入老邵家的时候,伍老大、长发都在。老邵从橱柜上取下个牛皮纸信封,扔给长发:
你四大来信了,念念!
长发撕开信封,抖了抖,掉出一张白纸,还有一张青灰色的纸币。老邵抢过,对着灯光看:
老四还加了两块钱哩!
顺手掖进大襟里,催长发念信。长发展开白纸,看了两眼,才开始念:
母亲大人:您身体好吧?我大哥全家好吧?我大大……
长发念到这儿顿了一下,老邵说:
隔过去,不提老薛那龟孙!
长发接着念:
……托丹江口的熟人,给我找了个招工指标,我下个月就要离开竹溪到郧县去了。那儿在汉江边的堵河上修黄龙滩水电站,跟丹江口工程是配套的。我已经去了一趟,说是到那儿让我做钳工,一个月六块五。眼下,我正在办手续。到那儿安置住了,想接你来一块住。你现在插队在曾集,虽然有大哥、大嫂,有长发陪着,还是让我挂念,您毕竟年龄大了,种水田累人,我不想让您再受苦了。
长发念得不顺溜,念到郧县的郧字时候,咕噜一声滑过去。我看见老邵撩起衣襟揉眼角:
没了?
长发又念:
还有一句:儿占星拜上,顺致革命敬礼!
伍老大说:
老四赶上好事儿了。我那老薛叔还不赖嘛!
老邵噘:
不赖他娘那个脚!他要早有这个心,也不会把老四弄到竹溪去当知青!
伍老大说:
还说那干啥?知识青年上山下乡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那是毛主席定的。不管咋说,老薛叔总算给老四弄个正事儿,以后能吃卡片粮了。我明儿就动身,咋着也得把长顺弄回来!
老邵似乎还在生气:
你的娃子你管,你再管不住,你也白回来了!长发,你也给我带走!你刚才听见了,老四招工到黄龙滩修大坝,我去跟着老四住,总不能把长发也带上吧?
伍老大伸手:
我手头也紧。
老邵噘他:
你还有脸说?要不是长顺那鳖娃儿把卖甘蔗钱私吞了,还能买两张车票哩!
伍老大不接腔,手还伸着,但老邵也没有给钱的意思:
你不想带是吧?那你自己走,我去黄龙滩的时候,再说吧。那地方在郧县,离咱们老家也近。
伍老大不好再说什么,缩回手,转身出门。老邵说:
你先回去,留住门。我叫长发给他四大回个信,一会儿还叫他过去住。我习惯自己睡了。
雕塑家李旭红(淅川)的泥塑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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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任律师吴伟峰
【编辑/阿娉】